更新时间:2017-10-14

血肉与黄沙:绝妙的体验，可怖的旅程，黑镜指日可待

（追加：2017年10月27日，恭喜拿到奥斯卡特别奖Oscar Special Award，划时代的实至名归，上一次发这个奖是22年前电影史上首部电脑动画长片《玩具总动员》）

　　看完Carne y arena的几天后，回想起踩在沙子上的6分半钟VR电影经历，依旧处于懵懂又懵逼的半梦状态。懵懂是源自对VR的一知半解，虽然有心理建设及假想，但真正置身其中便是两码事，被太过真实懵逼到了。
　　2017.10.10.墨西哥城三文化广场.Centro Cultural Universitario Tlatelolco.
　　我记不起第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但大概会记住我的第一次VR电影——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看电影时的感受。
　　Carne y arena是一个展览，也是一个装置，VR电影只是其中最重的一环。
　　展览的外墙被包裹成美墨边境隔离板的模样，从入口进入，每次限一个人。

　　整个展览分为四个部分，也可以说是四个房间。
【Room 1】
孤身一人进入第一个房间，冷气开得像装冻肉的屋子，四壁铁板，像隔离室，像停尸房。
四周散落着几十只旧鞋子，成年人的运动鞋居多，最小的却只有巴掌大——都是真的鞋。
“真的”是指真实存在的。这些鞋子是几位艺术家多年来从美墨边境收集来的真实的非法移民的鞋子。
他们的主人，有的被抓捕遣返，有的则命丧在穿越沙漠途中；那些最终抵达美国的，鞋子还留在他们的脚上。

屋子的墙上写着指示：请脱下你的鞋袜，摘掉随身背包，放进墙上柜子里。
然后光着脚坐在屋子中间的铁皮椅上等待，等待警报响起，拉开下一扇门。

不超过五分钟的等待，在色调和气温双重冷的屋子里显得着实漫长。
警报灯闪烁，嗡嗡声响起，加剧了没来由的紧张和压迫感。

【Room 2】
拉开门，进入本次展览的主房间——观看VR电影的沙地。
屋子大概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全是沙，细细又凉凉的。
边缘有一些引导光，其余便是黑暗。
两个工作人员帮你背上一个大背包，就像下图中非法移民所拥有的。
然后戴上VR眼镜和耳机，告诉你在观看时不要跑（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其他做什么动作都行。
背包与房顶之间连着粗线，当你观看VR四处乱走、行至屋子边缘时，工作人员会拉这线让你变向。

好了，电影开始。
主画面是美墨边境的荒漠，基本长这样。
时间设定是夜间或黎明，如果你看过《边境杀手》（Sicario），和那段经典的夜戏几乎一模一样。
20180916补充：更契合的场景想象来了，刚看完《边境杀手2：边境战士 Sicario: Day of the Soldado》，这次没有“几乎”了，开头几分钟围剿非法移民的戏份，和你置身VR里的场景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第一分钟。
就是自己在沙地里随便走，熟悉环境。
整个环境非常逼真，沙卷草动；走到砂石多的地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场地真的有所设计，甚至感觉比刚才细沙的地方硌脚。
对于第一次玩VR的我来说既紧张又新奇，想四处走多看看，但又怕地上忽然出现蛇啥的。好在导演没设计那些让人分神的多余戏份。

第二分钟。
从身后忽然走来一队非法移民，大概7、8个人。壮年男子，被搀扶的老奶奶，抱着小孩的妈妈……背着包，拎着水，说着西语，有人催促着，大多缓慢前行。
就算走到他们身边认真看，技术上已经做到了不出戏，你明知道是假的，观感上已经就是真人了。

第三分钟。
3、4个持枪警察，一条被拴着的警犬，美国边境巡逻队的直升机和警车忽然出现。
强光和直升机的声音大概是原版还原（后来出了2号房间去其他展厅，直升机掠过时都能感到整个展厅在跟着颤，声音也是那么大）。
当警察出现后，场景开始混乱起来，置身其中不知道该看哪儿，也不知道该干啥，就跟着非法移民一起蹲下；怂蛋如我始终躲着狗。

第四分钟。
警察吼、孩子哭、狗在叫，背包和水散落一地，人也蹲了一地。
这一分钟出现了我非常喜欢的一个神来之笔：一片混乱中，画面忽然清空了，人、警车、直升机都消失了，回到了最初自己一人的荒漠。
你说这不就是最常规的蒙太奇吗？但完全不一样的是，这次是自己掉进了电影里才能出现的状况，带着刚才混乱中的紧张，奇特又懵逼。
这样空白了大概半分钟，刚才的“混乱现实”又回来了，继续抱头，跟着非法移民们一起蹲着。

第五分钟。
警察继续拿着枪喊话，开始带人上警车。
一个大叔想拿自己地上的背包，说包里有几十美元，被警察直接摁在警车上了背拷；
矮树丛后面躲着先前没发现的人，两个警察如临大敌团团围住；直升机又飞了回来。
到这时候已经无暇顾及什么电影画面了，只想着自己在里头该怎么办，明知是假的也不敢乱动。

第六分钟。
有些人已经被带上了警车，持枪警察忽然枪口对准了自己。
枪上的灯对着我的眼睛，直升机在头顶喘着粗气，除了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还能做什么呢？

第六分半钟。
画面再一次清空，没有警察和直升机，又回到了最开始荒漠。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没有抓捕，没有枪口，没有走投无路。
但地上却明明留下了刚才非法移民中那个抱小孩妈妈的红背包。

电影结束。

【Room 3】
从沙地2号房出来，是更小的一间隔离室。
墙上的柜子原来和1号房的柜子是连通的，取回鞋袜和背包。
椅子上贴心地放了湿纸巾，擦干净脚，穿上鞋，变回自己。

【Room 4】
　　从3号房出来后，其实4号不能叫一间屋子，而是一个L型的长条通道区域。
　　这个通道的“墙”依旧是美墨边境的隔离铁板，介绍上说，这些铁板是用越战直升机的降落坪制作而成，亚利桑那州等处边境用的就是这些。川普上台后，这些隔离板将陆续被拆除，要换成更结实严密的墙。
　　L型的后一半依旧是暗漆漆的过道，墙上有十几个亮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人脸大小的屏幕。
　　每个屏幕是一个人的脸，不知道算不算裸眼3D效果，感觉就是一个真人面对着你，看着你，眨眼睛。他们的脸上一段段放着字幕，是每个人的故事：60岁的美国移民老警察；30岁的墨西哥非法移民到了美国后上了UCLA……

　　字幕是西语的，不能完全看懂，但记忆最深的是一个19岁的来自瓜地马拉的非法移民。
　　他说以后想成为一个富有的人——不是金钱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这些真实的非法移民，出演了刚才的VR电影，就走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蹲在地上。

　　展览结束。

　　没有逻辑的记录了一大堆很片段的感觉，只是想把这种感觉在第一时间尽可能详尽地封存下来。只能说第一次VR电影的观感确实太奇特了，“沉浸”这词不是盖的，只有“沉浸”了之后才懂：哦！原来是这样~

　　就像第一次喝可乐，第一次吃汉堡，才会知道可乐是啥味儿汉堡是啥样儿。
　　有些东西，我们可以想象，但还是想象不出。
　　在这点上，人是无能的，没办法。

　　也有些遗憾，因为第一次的感官冲击性太过强烈，其实做不到完全“沉浸”，“不知所措”是主导情绪，说白了还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无法完全去拥抱VR里的环境。
　　如果有第二次，我大概会去摸里面的人或者踢踢警察，虽然明知道摸不到，但还是想试试去摸又碰不到的瞬间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了充足心理准备下的VR观感，再也不会像第一次这样新鲜，未知，剑拔弩张。

　　我没能电影院里看到120帧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无法想象120帧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非常非常庆幸并有幸，能在2017年看到2017年出厂的Carne y arena；等VR电影真正普及之后，再回想起2017年出现的这部Carne y arena，大概才能去定义它出现的意义。
　　希望每个人，尤其是爱电影的人，都能早日迎来自己的VR电影体验。
　　假以时日，“黑镜”指日可待。

　　最后说说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 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
　　他是我很喜欢的导演，从爱情是狗娘到巴别塔，从鸟人到荒野猎人，有些作品当时看并不觉得闪光，放久了却愈发陈酿。
　　因为觉得他首先很敬业，敬业又职业，每一部片子都好好拍，是一个特别有职业精神的有水平的导演。其次觉得他始终很纯真，纯真到让人尊敬，想做做事情，透过电影画面能读到满满的赤子心和少年气。

　　他花了四年时间来弄这部Carne y arena，去找难民，听他们的故事。这四年是他同时完成鸟人和荒野猎人的时间，奥斯卡拿了，声望名誉到达个人事业的又一次巅峰，但始终没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无关什么情怀与责任，就像许三多说的，“好好活，做有意义的事”。
　　许三多有什么情怀和责任吗？不过是做做事情，然后好好活。

PS：感谢我深深深爱的墨西哥城，在墨西哥的土地上模拟一把美墨边境的非法移民意义和观感都是截然不同的；一小时最多只能4个人参观，一天也就那么点儿人能看到这个奇妙的展览——感谢第一时间抢到票的胖坨，下辈子不好说，这辈子至少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