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28

喜欢，轻吻，快跑:爱情与死亡永远针锋相对

（首发于个人公众号“不等来日方长”，转载请联系作者）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脑海中不断闪回的还是雅克在浴缸里幻想着前男友死在自己怀里的场景，他绝望的哭泣听起来便是“永失我爱”。
我向来觉得，爱情在最浓之时总有种类似于死亡的快感。从前青山给我解释情色文学的迷人之处，她说性高潮应该是最接近死亡的一种体验。我也想起曾带着明天便是最后的妄念以及不等来日的勇气相爱，缠绵如斯。爱与死，如此近似，却又彼此为敌。
浴缸里曾经躺过雅克的前男友马可，他爱却不爱他的人，那时马可因为艾滋虚弱到无法站立，是雅克把他一把拉入浴缸里，共享水温，那是他们最后的温存。听闻他的死讯时，雅克旁边站着他几年来分分合合的炮友，他双手捂住脸庞靠在另一个人肩上，窗外的雨盖过了他的哭声。于是他们做爱，可是他显出痛苦的神色，没有兴致，更遑论高潮。炮友转身出门后，他再一次把手扶在脸上，小声啜泣。性也无法抵挡爱人死去的孤独感。他对医生解释他的胃疼，与艾滋病无关，而是一种“suicidal sorrow”。
影片至此才是一半的长度，我尚以为主人公的爱情不过是个追逐的故事。雅克喜欢马可却得不到他，食物链的下一环是年轻的亚瑟，而亚瑟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娜婷仍不知道亚瑟已经对男性的胴体恋恋不忘，只问他为何不留在家里过夜。可是我错了，爱情的不等式不是影片的答案。
让我们回到雅克和亚瑟这两个主人公身上。
他们相逢在雷恩的一个电影院，四目相对便是一片金风玉露，他们聊文学，22岁的少年亚瑟无畏地展露自己的感性和天真，他喜欢小说，却从没读过面前这个中年人的书，雅克笑他，推开他，却又忍不住开了旅馆的窗，任由彼此在腰间摸索，亚瑟拿走他的内裤，他偷偷地笑。自此他们书信联络，或者打电话，90年代的法国仍然是车马慢的模样。看起来他们的关系像现代人眼里的大叔和傻白甜，雅克把节奏控制得游刃有余：电话打过去，听见亚瑟有了新的性伴侣，就给亚瑟讲他必然喜欢的文学野史，让亚瑟没有办法对别人动心，又命令亚瑟让那个男孩离开。他想占有他。
但进退有余若此，雅克仍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他开车前往亚瑟在的西部小镇，却在“我喜欢不把东西据为己有的人/更遑论人”的歌声中落下眼泪，转弯回家。想必他知道，作为一个艾滋病病人，他无法迎接一份爱情。后来亚瑟到巴黎找他，他亦躲开：怎么可能让这个年轻人见到自己挂着吊瓶胸前还插着支管的模样？李夫人不见汉武帝，是自知以色侍人者不应等到色衰爱弛；雅克不见亚瑟，是无法面对亚瑟富有生命力的眼睛里自己那逐渐衰弱的烛光。可是他最终没有忍住，他禁不住要趴在地板上听亚瑟在楼下的声响，他忍不住偷偷跟踪他，看他手指纤长穿过头发。他屈服了，他跑过去告诉他，你是我生命里最后一个“凡德尔花园”——那种对别人来说并不完美却完全契合自己的喜好的男孩。
我自此才突然明白，亚瑟所表现出来的所谓“更爱”只不过是因为年轻，他大胆甚或无知，遇见心动便要投入，可是雅克不是，他经过了多段感情，更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我不能让自己谱下最后恋曲，梦想着无法实现的生活，拥抱罗曼史入睡，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我不能再做梦了。”但他又说：“你为什么偏偏是个一上街就唱歌的男孩？那时我才发现，你真的是我的菜，在阳光下的露天座上，正在吃你的三明治，手上还夹着烟，你那宛如柔夷的手穿过头发，于是我心想，我不会不好意思说，我想：这是我最后一个‘凡德尔公园’。”
爱情是鲜活生动的生命力，而死亡是空，是无，是望不到头的黑暗。爱情这束光亮无法让人带到坟墓去照亮死亡的黑暗，它只能让活人愈发清晰地看到黑暗的可怕，可是也正因此，没有人能够抵挡爱情的诱惑，或者说，没有人能够抵挡那种生命力的诱惑。从这种意义上看，爱情像是人类对抗死亡焦虑的一种方式，也是人类体验死亡的一种方式。
直面死亡的雅克大概倍感孤独，他彳亍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身旁空无一人，亚瑟所代表的那种年轻人的生命力、爱情的生命力对他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所以他认输了，他在病床上听他胡说拥他入怀，他坐在沙发上看他胡乱舞蹈的眼神甚至可以说是安详，他平心静气地听着他酒醉后天真却真诚的胡言乱语，他深深吻住他的额头，眼里都是温柔。
影片到最后，雅克最终决定自己了断生命，和老友说起种种安排的时候，他听见亚瑟从的电话留言，他的最后一句是“We could make a beautiful life together.”亚瑟会在电话亭旁边一直等下去，像第一次见面时在旅馆后的等待，只是这一次，雅克不会开窗了，他正脚步坚定地朝着死神走去，让衰老在厚厚的纸沓中褪去。爱情最终不会战胜死亡，亦不会战胜孤独，可是我们都不能说，它带来的那片光没有意义。
愿爱情与死亡同行，即使他们永远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