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4-10

绑架:在失控迷局里以爱狂奔

当何婉真落魄中打开锁着她亲爱的儿子的行李箱时，我和她一样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场无休无止的绝命追逐，落下了帷幕，提着一颗随时可能崩溃的心在连环局里飞奔的，除了何婉真和他的老公，当然还有冷眼旁观这场追逐的观众。

这是罗志良导演的最好的作品，也是最坏的作品，好在它够精彩，坏在它将命运的挣扎冷静悄悄埋在精彩里面，让人体会娱乐快感之余平白增添沉重感。

如果说《色情男女》之是以罗志良的导演名义表达的尔冬升式的情怀，那么《枪王》则绝对是彻头彻尾的“罗志良作品”。充满血腥和对峙的绝望之后，我们又看到了《异度空间》里回天无力的天台和张国荣在这部最后遗作里的全情投入。两年后《救命》表达了两个女人之间的迂回曲折，同样充满了心理张力和过瘾的对峙感。之后就是一部令人失望的《虫不知》，纯娱乐的外核和纯娱乐的演出，除了绚彩的虫虫特效，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2007年，我们又等到了这部《绑架》，大陆引进改名为《连环局》，这固然也算精准地表达了片子的含义，但是我始终觉得，用“绑架”交代电影的线索、给观者以回味余地，比“连环局”这样刻意道破天机要高明得多，因为看完整部片，你才会明白，罗志良的意思并不是邀请你看一场惊心动魄的警匪表演，那样的话就太低估他了，真正的意思，是借用“连环局”展现追逐战里每个人的心灵拷问，而这种拷问，是经由一次错误的“绑架”层层展开的。这次的故事里，看不到《色情男女》的世俗，寻不着《枪王》那么极端的崩溃，也没有《异度空间》里那么悄悄来袭的心理阴影，更难觅《救命》中略显失控的叙事结构，当然也就忽略掉《虫不知》里的幼稚了。《绑架》中，我们看到在绑架案子里，每一个角色心理的变化，他们对生命的态度，他们在同一场局里的不同的坚持，像一枚费列罗，舔掉已经非常甜浓的外核，尝到了里面香脆的仁，回味无穷。

开始交代了一场三年前的绑架案，林晓阳（林嘉欣）的弟弟被绑架，警方在破案过程中无意间造成了罪犯身亡，之后寻到他弟弟的尸体。这似乎在交代林晓阳之后种种行为的根源――因此对负责此案的何婉真（刘若英）和智叔（张兆辉）怀恨在心。不过后面发现并非如此。三年后，何婉真儿子的同学遭绑架，案子交到何婉真手上，惯例一般的侦破程序。从开始我们就看到了，为丈夫治病的林晓阳似乎是这次的主谋。

何婉真和智叔参与案件，经过一番进退试探，终于何婉真跟着受害者的老爸去交赎金，在各种智斗之后，局势开始发生根本性变化，原来被绑的不是她儿子的同学，却是她自己的儿子！随着何婉真轰然崩溃，简单普通的案件幻化成了一个生死迷局。

这里面需要弄清的是，一开始确实林晓阳要绑的人并不是罗浩贤（何婉真之子），却阴差阳错帮错票，发现绑错之后，其时在林晓阳心里，也开始受尽煎熬。她的本意，无非是想筹钱给丈夫治病。影片却设置了不少暗示来企图迷惑我们相信林晓阳是有意绑架罗浩贤。其一就是她和心怀愧疚的智叔的密切关系，仿佛是要证明她的心机。其二就是当何婉真惊觉儿子被绑，突如其来的变故迷离了局势，也引导观者相信林晓阳的布局精细。

当然这个故事如果这样理解的话，就纯粹成了一部光光关注悬疑效果的作品了。事实上，从何婉真发觉自己儿子被绑架开始，我认为既是迷局的形成，也昭示着局里每一个人向命运挑战的开始。

何婉真是个干练老辣的探员，为了帮助王先生救回儿子，在洗衣店可以不假思索褪尽衣衫，其作风之犀利可见一斑，然而从他和离婚的丈夫的言行中也可以窥得，正是因为她过于独立，导致了婚姻的终结。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子，在得到自己儿子的恶讯后，忽然就崩溃了，在车里流泪，面对绑匪的电话时的无助，终于还是靠在了从前认为没用的丈夫的肩膀上。她的脆弱是和她的坚强相辅相成的，坚强过头了，失去依托的时候，便会走向崩溃。同样崩溃到底了，也就什么都不剩。正如智叔在车上安慰她那样：“如果你当作你儿子已经死了，那还怕什么呢？”当她知道林晓阳原来是主谋的时候，才会孤注一掷地帮了林轮椅上的丈夫，义无反顾地以暴易暴。

林晓阳却是正相反，失去弟弟的痛苦埋在心里三年，虽然可以和智叔做很好的朋友，然而拥着丈夫时脸上的表情是阴沉的，不仅仅是为了丈夫的病，可能更多的是多年的阴影得不到发泄。绑架是预谋得比较精密的，有了钱便可以给丈夫出国就医。然而尼泊尔人绑错票，手上的票是他怨恨的女人的儿子。当她发现罗浩贤忽然没有了气息的时候，她的反应是慌慌忙忙地做人工呼吸，不断呼叫着“你不可以死”，完全和之前以换声技术蒙骗警方、像个指挥官般笃定地把何婉真和王先生指得找不着北的沉静绑匪判若两人。我估计这里面既有对绑错票难拿到钱的失落，更多的恐怕是对旧恨来袭的挣扎。内心之中，恐怕是很希望罗浩贤就此死去的吧。而且值得关注的是，一方面她是老手般的绑匪，一方面她背着丈夫，背着全世界。在日常生活里，他是个严厉的舞蹈教师，是个无微不至的好妻子，是个什么事情都能看开的女子。林晓阳演出自己生命中的戏剧，一幕叫做生活，一幕叫做挣命，生活掩饰了挣命，挣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双重情境下的林晓阳，内心的矛盾丝毫不逊于她最后的对手——何婉真。

说到底，似乎《绑架》和《救命》的设置有点雷同，也是两个女人的故事，但各人认为《绑架》里既强化了冲突，更深刻揭示了人性本真闪现的状态。《救命》里的林嘉欣和李心洁之间，占主动权的一直都是林嘉欣，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由她设下的局。而《绑架》里就大大不同，这个迷局既非林晓阳一手安排，变化也非其所料，是因为她决心要进行下去，这个连环套才得以进行，而最后甚至何婉真渐占上风，为了保出儿子不惜绑架林的丈夫，可以说和林是达成了平手，主动权在谁这里，已经很难分清。这一过程中，何婉真承受着随时失去儿子的痛苦，在离开岗位的时间里用各种手段来满足绑匪，若非智叔识破了林晓阳的身份，只怕她会一直做到林满意为止，何况林要求的一千万已经准备齐全。而林晓阳一面要在正常世界装成一个正常人，一面要随时监控何的动向，以求完成这场绑架。她们都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迷局已非人力可以控制，能做的，只有一步步走下去。

走下去靠的固然是勇气，但诚如访谈中罗志良所言，这部电影最终想表达的，也不是纯粹的迷境里的奔跑，而是“爱可以创造奇迹”的信念。何婉真在为儿子奔走的过程中，发现了儿子被绑架的最直接原因――对父母离异的不满。更在与丈夫坦言相对之后，冰释前嫌。正是因为丈夫的支持，两个人共同的爱，她才坚持到最后。林晓阳的绑架也是如此，绑架的目的是为了给丈夫治病，勾起三年前的伤心之时一段插曲，纵然插曲成了她最后的宿命症结，能够左右她的行为的，始终都是对丈夫的爱，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心神大乱之下，命丧轮下了。电影里忘记是林还是何曾经说过：“爱和责任是不同的。”无论是谁说的，对他们一样适用。凭着爱，她们才一步步在难料的生死局里向着自己的目标作最后的尝试，也是因为爱，狂奔在人生的艰难里无悔无怨。

张智霖演的何的丈夫，郭涛的王先生，张兆辉的智叔，每一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都是举足轻重。双“张”的角色已经很清楚，张兆辉的角色设置既是对何婉真情感的补充，客观讲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警探的化身，所以最后才大失所望之下若无其事地用手机录下了林晓阳的影像，他的惨死才这么令人心痛。比较耐人寻味的是郭涛的王先生，出场便是一副“交友要慎重”的教育儿子，对别人似乎毫无兴趣，自私自利。然洗衣店中刘若英几乎要褪尽衣衫之时，却利落地覆上衬衣，虽然时候声称是为了快点救出儿子，但也可见此人并非一味冷漠无情，之后更是为儿子的不安而借出千万，自私之下，看到的是个好父亲。其实生活在都市里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是如王先生一般的，为了适应社会的压力而掩住自己的内心，扮作一个干练自私的社会强者。

结局并不是惊世骇俗，何婉真失控地把枪义无反顾指向林晓阳，林晓阳最后却死在斜刺里冲出的轿车轮下，一腔柔情，满腹心计，通通幻成泡影，应和着几分钟前，在停车场门口等候何婉真时从她身畔跑过的小女孩，吹的泡泡散了漫天，一个个绚丽而瞬间即逝。她临死告诉何婉真，儿子死了。

绝望的何婉真却因为遥控娃娃的转动而蓦然燃起希望，终于在一堆行李箱里找到了儿子。此时迷局也已经幻成泡影，何一家团聚，而团聚背后，是经过的人性考验的洗礼。何婉真最后得到了她的幸福，代价是为爱燃烧的危步悬崖的生命。对于林来说，何尝不是呢？只不过，她燃烧生命的赌局，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