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05-21

房间:它向各个方向延展

我们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从小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斜躺在甘家口的家的卧室床上，看外面的树冠摇摇晃晃。要非常努力才能看到一整片的天，大部分时间只能在树的缝隙里翻找星星点点的蓝色。我知道如果打开窗，枝杈就会杵到屋里来。长大以后我再也没有住过和树挨得这么近的房子。

后来2004年的一月我在医院住了三个星期，在大年二十九，我整条左腿打着石膏被舅舅从医院接回家过年。路上我横躺在后座上，眼睛看着窗外快速飞过的天色，树木的枝杈，二环路桥的混凝土，楼房的灰色边角。然后舅舅哼哧带喘的把我抱上四楼，然后把我丢到我的床上。我向外看去，当然没有叶子，只有黑灰色的树枝，光秃秃的随风摇晃，轻轻拍打在窗棂上。
它们在跟我say hi。

原本，Jack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和他的衣橱，马桶，水池，桌椅问好。衣橱是浅蓝色的，装着百叶窗。马桶有点脏，水池有点粉。他抬起头就见到一扇窗，他知道那是skylight，外面是宇宙，再外面是天堂。

后来Jack走了出去，一动不动裹在地毯里望向光。有了，浅蓝色的天色，时不时晃过的黑影，他不知道那是树枝。他也不知道外面是满地的落叶，金黄色的。再后来，他落在水泥马路上，灰色的，又摔到湿漉漉的泥地上。天上下起了雨，滴滴答答，他摸到一片枯叶，知道是凉的。
真正的世界。从他体内渐远又趋近。

从Jack开始默默地拼起乐高，我明白他才算是真正乐意去碰到世界的肉身。不是他见到的新世界，而是整个的世界。我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哭了。

我们是怎么忘记的? 在最开始，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我是怎么爱上天的颜色，无论是灰，是蓝，爱上大海的声音，无论咆哮还是平静，爱上大片的树影摇摇晃晃，爱上荒原和毫不在意的野草。在这一切之前，我们爱朝夕相处的桌椅板凳，永远沉默的衣橱。爱马桶的冰凉，积了灰的桌脚，爱吱吱作响的柜子，自己的床。爱闻不到的气味，空气里飞扬的尘土。

爱那些最普通的形状，褪掉的颜色，爱那些随着时间流失却一动也不动地渐渐缩小的家具。我们通过爱着这些慢慢成为了人。
我通过爱着这些慢慢成为了人。

当时不知道这是爱，因为我还没决定爱是什么样的。可我后来决定这是爱，因为我明白它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知道当我害怕新生世界，胆怯又没用的时候，它们就在那。等我回来和他们say hi。

趁我们还没长大，在理解这个世界之前。我们就已经可以决定，一定要学会去接纳我们自身。

“有时候我还挺想念那里的”
“那里不是很小吗？”
“才不是呢。房间向各个方面延展，一直到底，没有止境”

有大概两年都没有某个电影的结局像Room的这样，让我哭的停不下来。我没有想到那份很重要的东西，我们保留在内心深处，很私密的，跟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却又是最单纯的情愫，就这样被导演记得，并且保留了下来，没有被故事本身的阴霾所一抹而空。衣橱，桌子，马桶，水池。故事结束了，它们还在那，都落了土，活着的气息都被剥夺了。可记忆重重地压在它们身上，无声无息，触目惊心。在被推土机铲平之前，导演把这些展示给我们看，没有评判，无法评判。这时候响起的音乐，像是终于打开的一扇门。我们身上的那部分生命倾斜而来，轻轻落下。如果之后去翻原声带，就会知道它叫做new end。

Jack说，妈妈，跟room说再见。我想着，她会说或不说，她会焦虑或难过，可她望向四壁，嘴唇浮动。

［bye room］

这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