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原著笔记,无处安放
33个笔记
◆ 第一章
>> 这里的每一卷文书,都在外头露出一角标签。这叫抄目,上面写着事由、经办衙署与日期,以便勾检查询。
>> 口含天宪
>>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 圣人近年来喜欢设置各种差遣之职,因事而设,随口指定,全然不顾朝廷官序。这些使臣的一应用度,皆要从国库支钱,却只跟皇帝汇报,可以说是跳出三省六部之外,不在九寺五监之中。结果是什么?度支无从计划,藏署无从扼流,比部无从稽查,风宪无从督劾。
>> 我要把这些籍籍无名的人与事都记下来,不教青史无痕。
◆ 第二章
>> 在李善德五十多年的人生里,一直是跟数字打交道。及第是明算科,入仕后每日接触的都是账册、仓簿、上计、手实……他不懂官场之术,不谙修辞之道,他这一生熟悉的只有数字,也只信任数字,当危机降临时,他唯一所能依靠的,亦只有数字。
>> “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 第三章
>> 荔枝这差事,是万难办成的,回长安也是个死。要么你让我最后这几个月过得痛快些,咱们相安无事;要么……”他一指赵书记那沾了血点子的袍角,“我多少也能溅节帅身上一点污秽。”
>> “若不开符牒也罢,请节帅出来给我个痛快。长安那边,自有说法!”
>> 假如朝廷开一个忍气吞声科,他能轻松拿到状头
>>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等待的贵妃,忘记了自己未知的命运,忘记了长安城市的香积贷,只想纵情歌舞,像当年一样跳一曲无忧无虑的胡旋舞。只见夜色之下,跃动的篝火旁边,一个胡子斑白的老头单脚旋转,状如陀螺,飘飘然如飞升一般。
>> 此曲怨且艳,哀音断人肠。”
>> 几百年前的上林苑,或许也有一个倒霉的小官吏摊上了荔枝移植的差遣,并为此殚精竭虑,疲于奔命。那些荔枝树死了以后,不知小官吏会否因此掉了脑袋?
可惜史书里,是不会记录这些琐碎小事的。后世读者,只会读到“武帝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短短一句罢了。
◆ 第四章
>> 开元二十二年,江淮、河南转运使裴耀卿受命来到河口,先凿漕渠十八里,避开三门之险,然后又在河口设置河阴、柏崖、集津、盐滩诸仓,与含嘉、太原两仓连缀成线,开创了节级转运之法。三年之内,运米七百万斛、节省运费三十万贯。从此长安蓄积羡溢,天子不必频繁就食于东都。
>> 他从心底认为,比起浮藻文辞之士,这样的君士才堪称国之栋梁。
>> 这个坐落着诸多衙署的庞大皇城,比秦岭密林更加错综复杂,它运转的规律比道经更为玄妙。不熟悉的人贸然踏入,就像落入壶口瀑布下的奔腾乱流一样,撞得头破血流。
>> 他老人家为何跳出官序,额外设出使职差遣?还不是想发下一句话去,立刻有人痛痛快快去办成嘛。
>> 做官之道,其实就三句话:和光同尘,好处均沾,花花轿子众人齐抬。一个人吃独食,是吃不长久的。”
◆ 第五章
>> 李善德突然觉得很荒谬,他依足了规则,却处处碰壁;而这么一块不在任何官牍里的牌子,却畅行无阻。
难道真如杨国忠所说,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 李善德是做过冰政的人,很了解这个体系的秉性。每到夏日,上头说要一块冰,中间为求安全,会按十块来调拨。下头执行的人为了更安全,总得备出二十块才放心。层层加码,步步增量,至于是否会造成浪费,并没人关心。
>>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抖动缰绳,让马匹开始奔跑起来。可这样还不够,他拿起鞭子抽打着马屁股,不断加速,只盼着迅速逃离这一片荔枝林。可无论坐骑跑得有多快,李善德都无可避免地,在自己的良心上发现一处黑迹。
在格眼簿子的图例里,赭点为色变,紫点为香变,朱点为味变。而墨点,则意味着荔枝发生褐变,流出汁水,彻底腐坏。
◆ 第六章
>> 李善德钦佩道:“下官浅陋驽钝,只想要怎么找圣人要钱;您事情做完,居然还帮圣人赚了钱,还是右相有手段。”
>> 账册上记得颇为清楚。黄草驿每月用度三十六贯四百钱,由附户二十七户分摊,每户摊得一贯三百四十八文。长行宽限半年,等若每户平白多缴八贯,再加上折免荔枝钱,每户又是一贯五百钱。”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这些农户俱是三等贫户,每年常例租庸调已苦不堪言。下官去找到的那个村落,家无余米,人无蔽衫,连扇像样的屋门板都没有。如今平白每户多了九贯五百钱的负累。让驿长如何不逃?让村落如何不散?”
>> “原本我在预算里,特意做进了贴直钱,给驿户予以补贴。没想到您妙手一翻,竟又从中赚得钱来。内帑固然丰盈,这驿户的生死,您就不顾了么?”
>> “右相可知道。为了将这两坛新鲜荔枝送到长安城,在从化要砍毁多少成树?三十亩果园,两年全毁。一棵荔枝树要长二十年,只因为京城贵人们吃得一口鲜,便要受斧斤之斫。还有多少骑手奔劳涉险,多少牧监马匹横死,多少江河桨橹折断,又有多少人为之丧命?”
>> 右相适才说,不劳一文而转运饶足,下官以为大谬!天下钱粮皆有定数,不支于国库,不取于内帑,那么从何而来?只能从黄草驿馆、从化荔园榨取,从沿途附户身上征派。取之于民,用之于上,又谈何不劳一文?
>> 所谓“观民”,是说圣人每月都会登上勤政务本楼与花萼相辉楼,向下俯观,取个体悯良庶、与民同乐之意。而聚在楼下的百姓,虽然要一直要保持叩拜,但趁身子抬起的瞬间,也能偷偷瞻仰一下龙颜。
>> 圣人刚打赏过的官员,你们转头就说他该判斩刑?是暗讽圣人识人不明么?
>> 那一位的手段好高明,两次模糊不清的传话,一次远远的手指,便在不得罪右相的情况下揽走一部分功劳,又打压了鱼朝恩,至于救下自己,不过是顺手而为——用招之高妙,当真如羚羊挂角,全无痕迹。
>> 他奔忙一场,那些人若心存歹意,已死无葬身之地;若尚念一份人情,抬手也便救了。生死与否,皆操于那些神仙,自己可是没有半点掌握,直如柳絮浮萍。
>> 这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生出比奔走驿路更深的疲惫。此事起于贵妃一句无心感叹,终于贵妃的一声轻笑。自始至终,大家都在围着贵妃极力兜转,眼中不及其余。至于朝廷法度,就像是个蹩脚的龟兹乐班,远远地隔着一层薄纱,为这盛大的胡旋舞做着伴奏。
>> 明眼人能看出来,这个判决实在颇具匠心。所有涉及到荔枝转运的弹劾罪状,一概不提,只拿一个贪赃差旅驿钱的罪名出来。若依唐律,贪赃区区三十贯竟要全家长流,判决明显偏重;若依右相心情,判决又明显偏轻,可见是经过了一番博弈,各有妥协。
>> “只要他肯背着我下山,无论是华山还是泰山,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