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4-06

囚:他疯了吗？

那么，傅明刚到底疯了没？这是长达5个小时的观影后，仍然压在众多深度影迷心中的问题？他有没有疯？他首次出现在镜头前时，是那样的无辜，那样的置身事外，那样的文质彬彬。他所不能理解的是，他的妻子怎就会设置并把他直接投入精神病院。他说，他没病，是谁给他们的权利，瞬间剥夺了他的人生自由，剥夺了他与这个世界直接对话的可能。他不断地申诉，不断地自证没有病。但得到的答复永远是：当你承认你有病时，你的病才有可能好。作为高校教师，他的逻辑严密，表达清晰，诉求直接。然而，人家认为他有病，直接驳斥回去，并可在众多医生会诊的场合，直接把他的此种表现概括为病状。比如，喋喋不休、自命不凡、精力旺盛。到此，观众其实是深心恐惧的。因为，此种表现，很可能验证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我们所感到悲哀的是，他的身份，他的尊严，就这样一点点被剥夺，哪怕他仍然衣饰齐整，不愿穿病号服。接下来，我们看到他在与妻子的对话中，一点点又被破灭了回归家庭的可能。不只他的妻子，就连他的父母、孩子，对他都是不闻不问，甚至以他为耻。说到底，是整个社会、整个家庭，遗弃了他。他不明白，他的妻子怎么有权利做他的唯一的监护人，他自身怎就做不了自己的主。他困兽犹斗，他暗夜徘徊，他不断叩问。他终于安静地坐在了镜头前，不断地回顾以往，追溯自己可能已有的一系列症状。他痛恨妻子。他说，他还有别的女人，他不可能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如果两个人过一辈子还有爱情，那是童话。我们不知道在婚姻关系中，他究竟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但他说，他的理念是，当真情发生时，不应拒绝，应该顺其自然。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种顺其自然，导致他们的精神、婚姻、以致生活的破灭？我们只看到天地间多了一对怨偶，彼此界定着生活，甚至不会再有远方与阳光。他默默地合上了可能夹着的是孩子照片的书，不敢还是不愿多看一眼，穿着标准的病号服，沉沉地坐了下去。他说：我可能真的有病。
导演就是以这样一些沉默的镜头，不断地对准每一个人。第一场时，沉默的始终无法合眼的孩子，瞪着他的黑漆漆的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惊恐地紧拉着他母亲的手，害怕合眼，害怕离别，不断地要靠靠，不断地把头深埋在母亲的怀中，心中又深知着母亲的担扰，不断地爬起来，深深地给母亲跪下，说着对不起。在暗夜，终于在母亲的安抚中，躺在母亲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还有一个老爷爷，60多岁，他说，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哪怕他一直单身，一直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任何情感纠葛，但他没有任何遗憾，也根本不会有没有后人的焦虑，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在镜头前，他安静地叙述，我们甚至觉得在波澜不惊的人生中，他已把自己活成了哲人。但他没有远方，甚至没有可供交流的对象。他对着镜头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没用的话。
是的，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们还有这样一些影人，在做着这样一些努力。导演马莉，身兼导演、摄影、剪辑于一体。她独自深入精神分裂重症病区三个月，与这些病人同吃同住，和他们慢慢诉说着她的理念，她的关于人生困境的第三部《囚》，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诉说中慢慢展开。他们在镜头前，没有任何躲闪与回避，而是以一种本真的状态慢慢回顾，细细诉说。在娓娓道来中，每个人坎坷不平的一生渐次呈现。我们看到了哀悯。在这种微仰的固定镜头中，我们更看到了每一个微末的个人的悲欢与无助。是的，他们都是困在这有形无形的人为栅栏的那一边，渴望着有一天能够回归正常人群，能够找回身份。然而，我们知道，这很渺茫。很多人，根本没了归路。而我们，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