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与导演意志
《钛》的故事,如果把马恩起源,弗洛伊德和拉康奠基,穆尔维发扬,加上现今超火的上野千鹤子一系列理论等等综合起来,用理论浓度值饱和的超级语言概括总结一下,其可能的面相或许会是:非常顽皮的小女孩Alexia不听父亲的管束,出了车祸意外导致颅骨受伤,必须在脑内植入一块象征着父权压制与规训印记质料的钛钢板,从此走向了反抗规训但又因为强制植入体内的钛板(男权社会化质料)而崇拜菲勒斯中心的道路,其成长过程中越发对更阳刚的机械产生了不可名状有极度合理的亲密之情,并与强过肉体菲勒斯百倍的金属菲勒斯来了一次激情开车而后意外怀孕。或许为了不喜欢作为被观看的客体,或许要反击被凝视的欲望对象,或许是社会对待女性不公平的积重难返,或许是根本就无因的愤怒......已经成年的女主Alexia开始接连不断地鲨人成为了一名“连环杀手”,为了躲避通缉,自残式“整容”为投射欲望主体的男人,成功逃避到一位儿子多年失踪的父亲处,渐渐承认了这位父亲强大的能力与人性的在场,并从逐渐男性化的形态之中找到了无法继续遮掩的女性投射,最后在极度痛苦之中诞下了更强悍的赛博朋克婴孩,完成了这场女性主义弥赛亚式寓言的全部程式。
作为一部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副其实的body-horror电影,很多评价会给《钛》贴上一部{疼痛电影}的标签,电影内很多镜头,是那种会让观者真切感觉到生理疼痛的电影。不过说来吊诡的是,一些自诩为“女权”的激进“女权”主义者们,对不理解她们一系列激进作法或对激进主义有异议的男人们,最常用的一套说辞就是:“你是男人,你这一生都不会像女人一样怀孕,经历那种抓心挠肝的孕吐、看着令人头皮发麻甚至余生相伴的丑陋妊娠纹,更别说生产时足以撕裂人体的十级疼痛。也正因为你没有体验过这种疼,所以你不可能理解女性的处境、女性的历史、女性的屈辱......”
经验在此貌似成为能知晓疼痛,并随之决定“阵营”和“共情”的唯一凭证,但我想看电影的大多数观者更可能的是,究其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匕首一般的坚硬发簪直接刺入耳朵到口吐白沫;或者被发簪插入脸部;或者插入下体,便捷堕ˇ胎;或者被椅子脚捣入整个面颊;或者被铁签捅进体内;或者自己对着盥洗池把鼻梁撞断来“整容”...... 虽然是电影,但观者知道这些行为造成的疼痛,甚至会在自己的身上仿佛真切地感觉到一般。就好似从没有被烧伤过的人,知道火会烧伤人,不会贸然把手伸到火里去一样,而当看到一位为了拯救火场中的孩子,毅然把手伸入到火中救人的英雄硬汉,收回手后依旧面不改色,我们知道他此时其实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如果疼痛是私人的,只有有过经验的经历者才能知道,那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人的“私人感觉”呢?
在“他/她感到疼”这句话的语言游戏中起作用的不仅是行为的图画,更有疼痛的图画,但直接说“疼痛的图画”进入了“疼痛”的语言游戏或许也是一种误解,因为疼痛的意象不是一副图画,且这个意象不能用我们称之为图画的任何事物来取代(就像胃疼或头疼)。此时如果有人必须按照自己的模型来想象别人的疼痛,那么这绝不会很容易:因为我必须按照我的确感到的疼痛来想象我其实没有感到的疼痛。也即,我所要做的并不是简单地在想象中把一个地方的疼痛移到另一个地方,因为我并不是要想我感到他/她身上的某个部位的疼痛,疼痛的行为可以指向一个具体的地方,但疼痛的主体是对疼痛作出表示的整体的人。硬汉并不是用“手的自身”来表达强忍疼痛,而是人来表达,同样任何去安慰硬汉的人也不会说:“硬汉的手啊,别疼了啊!”,而是说:“你还好吗?”
所以疼痛虽然是具体部位,我们想象的却是人的整体,一个意象并不是一幅图画,但一副图画却可以与一个意象相对应。而当电影中,女主Alexia表现出的不同其他女性一样异乎寻常的暴虐,对疼痛有着超人的忍耐等意象进入生活时,最先于童年脑中真的被男权社会化过的图画当然会先于任何感觉的确认。这样的一副哲学病式的图画应该是这样的:从小就被社会化强固过的女主Alexia自觉非常强大,面对远不如自己强大的一群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自己却总是受伤害受侮辱受骚扰的一方,而自己能力强但一直被压抑的处境,当然是因为道德和法律与男权社会的压制,此时,呼之欲出又唯一正解的作法既是:打破一切束缚。
至此,看似“无因”的杀戮暴力就有了合理性,因为杀死那些人和自己的父母,就如同老虎杀死狐狸、狐狸杀死兔子一样,是抛弃了一切社会束缚,演化论上的弱肉强食,是不需要理由的“正当行为”,如同纳粹把雅利安人解释成远高于犹太人和其他人种的系统式大屠杀、如同红色高棉“新人”与“旧人”的种族灭绝式大屠杀、如同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等等。慕强凌弱打破束缚的意识形态贯穿于整部电影,可以看到Alexia对待自己的无比残忍、面对强大“父亲”表露的人性脆弱、在一堆男人面前毫不掩饰的妖娆舞姿......
Julia Ducournau在《钛》中好似继续沿袭其《生吃》所谓作者性的结构性特征,是一套加持了演化论的社会图景,同相信所谓社会本质,既是横切分层的阶级与永恒不变生产关系的马恩辩证唯物如出一辙的单向度激进主义,这种许诺美好愿景,实际施加恐惧与永恒斗争的单向度力量,会忽略许多明明就更真实的情况与更多应该现时就可以经验解决的现实困境,继而,大到造成许多难以挽回的后果与不计其数的可怕灾难(不能说),小到导致艺术上过度浪漫主义的无止境追求(无端的暴力美学化)......
单向度的社会图景的完成,其实在开篇哲学病爆发式的故事简述里,已经由Julia Ducournau在结尾给出了答案:一个甚至打破一切常识与认知的束缚与枷锁,并献祭母亲与“父亲”,拥有最强悍质料与印记的存粹符号“弥赛亚圣婴”的悲剧史诗式诞生。但实际上,所谓已存续千年的男权世界,和其渗透进社会方方面面的意识形态如果真的存在,渴望融入男性世界又无法摆脱女性特质的女性们,和已然已经在男权世界里的女性们不会有更大的差别,此时的区分不是某种内部的图景,也不是外部的完全没必要,结论不过是,此时区分的无必要同我们对之不作单一想象的作用是一样的。如同在现今世界或更准确说男权社会里,并不是一群能力强大、有道德的单一受害者女性们,在对抗能力低下、毫无道德,就是因为不择手段和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男性们,只要打破想象中加诸于女性身上例如婚姻、生育、贤良淑德、文明有礼等等一切的所谓“枷锁与限制”,就可以“赢”的简单图景,而忽略了很多自然必然性和自然法的必要性,忽略了更多具体又实质性的迫切现实问题需要去解决。所谓的“矫枉必须过正”并不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方法,或更深刻的洞见,而是一种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偷懒,真正难的恰恰是保持一种平衡的中道,难的是保持一种总有深刻启发而远非提纯概念的真·现实主义。
此时回望知道这个词的语法,我们可以知道他人在痛或者相信他人在痛,并不需要我们真的去经验过,我们就是从环境和外现知道的,这可以区分“好男人”与“坏男人”,当然或许也可以用来区分电影。